《地藏本愿经》是地藏信仰所依据的主要经典,其中叙述的地狱情景与地藏性格,甚能与通俗信仰相契合。如《地藏本愿经》强调说:“有新产者,或男或女。七日之中,早与读诵此不思议经典,更为念菩萨名,可满万遍。是新生子,或男或女,宿有殃报,便得解脱,安乐易养,寿命增长。若是承福生者,转增安乐,及与寿命。”这是说此地藏以延命利生为本愿,主要在护念新产之婴儿。后世扩张其意义,认为此菩萨能免夭折之灾,具有延命之德,故又被称作延命地藏。延命地藏现比丘声闻相,半跏趺坐于莲台上,右手持锡杖,左手持宝珠。此菩萨在日本参礼者颇多。再如,《地藏本愿经》强调世俗供奉地藏菩萨的方法与诸多利益。经中说到,若以塑画或金、银、铜、铁等做成地藏菩萨之形像,烧香供养,瞻礼赞叹,则于所居之处,可得十种利益,即土地丰壤、家宅永安、先亡(去世的先人)升天、现存益寿、所求遂意、无水火灾、虚耗(妖孽)辟除、杜绝恶梦、出入神护、多遇圣因(与佛法结缘)。这十种利益,可以说是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天下太平,丰衣足食,延年益寿,安居乐业。除此之外,老百姓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奢求了。所以,地藏的大愿是深得人心的,不管能否兑现,人们都被深深地感动了。
地藏菩萨信仰在中国自南北朝时就已开始。他同观音菩萨、弥勒菩萨、阿弥陀佛一起,获得了一代又一代下层百姓的诚心皈依。据唐道宣在《释迦方志》卷下说:“自晋、宋、梁、陈、魏、燕、秦、赵,国分十六,时经四百,观音、地藏、弥勒、弥陀,称名念诵,获其将救者,不可胜计。”如果说观音信仰能够减轻对现世苦难的痛苦感受,弥勒、阿弥陀信仰能够维持对未来往生的美好憧憬,那么,地藏信仰的功效便是能够缓解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地藏菩萨的功德既特重于使众生不堕于恶道受苦,解除众生对来世的恐惧,保证来世的福祉,又为众生求得现世的利益安乐,这无疑极大地切合了众生的愿望和要求。因此之故,再加上地藏菩萨本来至诚的孝行,地藏菩萨就受到了广泛的崇敬和信仰。他是除观音菩萨外,在古代中国拥有最多信奉者的一位大菩萨。
中国有四大佛山,相传为四大菩萨的道场,其中安徽省青阳县的九华山,即是地藏菩萨显圣度众的道场。据《宋高僧传》卷二十等载,地藏菩萨降诞为新罗国王族,姓金,名乔觉,生于新罗国王族。生而相貌奇特,顶骨耸出特高。臂力甚大,可敌十人。为人心地慈善,颖悟异常,尝自诲曰:“六籍寰中,三清术内,唯第一义,与方寸合。”唐代的中国佛教,如日中天,吸引了一些日本、新罗、高丽、百济等国的僧人来华求法。金乔觉出家后,即携白犬善听航海来华,至安徽省池州府青阳县九华山。见山峰状如莲花,峰峦耸秀,山川幽奇,便登高览胜,叹为稀有。他终日坐禅诵经,生活异常清苦。后被山民诸葛节发现,甚为感动,于是到处募捐,“近山之人,闻名四集”,郡守张公严闻知,即施舍大量钱财建成寺庙,并上章奏请朝廷为寺庙赠匾,曰“化成寺”。金乔觉成为化成寺的祖师后,依然苦行笃修,深得弟子们的敬仰和爱戴。又传说时九华山地为闵让和所有,建寺须请其施舍山地。闵公坚信佛教,素怀慈念,乐善好施。每斋僧百名,必虚一位,请洞僧地藏比丘,以足其数。闻知诸葛节等人要在此建造寺院,自然十分欢喜,乐意捐助山地。闵公对金乔觉说:“九子山头的土地,尽为我有,任意所需。”金乔觉答曰:“一袈裟地足矣。”闵公许之。金乔觉遂将袈裟一展,遍覆九子山峰。闵公见状甚喜,尽将所荫之地施与金乔觉建大道场,并遣其子出家,法名道明。后来闵公亦舍俗离尘,礼其子道明为师。现今所见地藏菩萨像,左道明,右闵公。寺院建成后,各方学者云集此山,特别新罗国的僧人,来此日多。
据说李白漫游九华山时,曾与金乔觉有过一段交往,李白写下“赖假普慈力,能救无边苦”的诗句赠与金乔觉。金乔觉也能写一手好诗,《全唐诗》中即收有他的诗作。贞元十年(794),金乔觉于化成寺圆寂,因其肉身不坏,颜面如生,佛徒们便确信他为地藏菩萨化身,乃建塔纪念,并以全身入塔,今九华山神光岭月身宝殿,俗称“肉身塔”者即此。又因其容貌酷似地藏菩萨瑞相,佛徒们更坚信他为地藏菩萨转世,称其为地藏王、金地藏。关于其称名,有说因其姓金,故称“金地藏”,又因其原为王子,故称“地藏王”。另有说金乔觉“趺坐函中,遂没(残)为地藏王”。过了三载,“开函视之,颜色如生,舁之,骨节俱动,若撼金锁焉,随(遂)名金地藏”(《宋高僧传》、《重僧搜神记》)。金乔觉被认为是地藏菩萨应化而广为人们尊崇,九华山也被视为地藏菩萨应化说法的道场,而被尊为地藏信仰的中心。历经宋、元、明、清,地藏信仰日益兴盛,在九华山相继建寺,规模宏大,鼎盛时期其佛寺达300余座,僧众4000余人,以至香烟幻绕,经年不绝,故有“佛国仙城”之美誉。金乔觉为地藏菩萨,完全符合当时宗教信仰的需要,满足了千百万善男信女的最大愿望。佛经中的地藏菩萨尽管崇高伟大,但毕竟虚无缥缈,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而有了近在眼前的地藏菩萨,则给信徒们带来了真实、亲切的感受,拉近了人神间的距离,佛国天境也变得世俗化了。
我国民间将地藏王诞日定于农历七月晦日(七月最后一天)。这一天因有隆重的祭祀活动,故又称地藏节、地藏会。旧时各地的祭拜活动也不尽相同。如温州一带,“温州城来福城外有地藏王殿。是夜,有远近百里以内的老妇人虔诚点香,度草露坐,俗叫坐夜”(《浙江风俗简志·温州篇》)。苏州一带,“晦日为地藏王生日,骈集于开元寺之殿,酬愿烧香。妇女有‘脱裙’之俗,裙以红纸为之,谓曾生产一次者,脱裙一次,则他生可免产厄。点肉身灯,为报娘恩。以纸锭筦纳寺库,为他生资,谓之寄库。昏时,比户点烛庭阶,谓之地藏灯”(《清嘉录》卷七)。文中所说“点肉身灯”,即是一些向地藏许愿、舍身赎罪者。他们上身裸露,两臂撑开,陷钩于肩,下悬香炉或点燃的油灯,以此为虔诚,向菩萨还愿,祈求赎罪。北方的地藏会也很热闹,如京城“都门寺庙,礼忏诵经,亦扎糊法船,中设地藏王佛及十地阎君绘像,更尽时施放焰口焚化。街巷遍燃香火莲灯于路旁,光明如昼”(《帝京岁时纪胜·地藏会》)。可见祭拜活动之隆重。不过最盛大的祭拜,还要数九华山的地藏朝拜节。届时,安徽、江西、浙江、江苏、河南、湖北等省千百里内的佛门信徒,都聚集到九华山,烧香拜佛,庆祝地藏诞辰,老百姓称之为“朝九华”。进香者“百十为群,夜则人持一灯,鱼贯而上,望之若烛龙然”(《芜湖县志》),祭拜地藏之风习,至今有的地方仍然流行。
除了民间的地藏信仰外,文人士大夫阶层对地藏菩萨也十分崇信。除上面提到的唐代诗人李白以外,宋代著名的文人“三苏”也十分突出,曾多次捐出家财,塑造地藏菩萨像,为父母追福。苏轼作《葬枯骨疏》,其中有“遵释迦之遗文,修地藏之本愿”的文句,表达了他对地藏特别的信仰。南宋时期的崔敦礼、宋元之际的黄公绍等人也是地藏菩萨的信仰者。明清时期,随着地藏诞日的出现以及九华山地藏道场的形成,使地藏信仰更深地融入中国社会。在地藏信仰方面,钱谦益是积极的倡导者之一。他尝作《地藏庵记》宣扬地藏菩萨在末法时代慈悲救苦的意义,劝谕人们信奉地藏。许多民间的地藏信仰活动也反映在文人的作品当中,如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中,生动地描绘了南京城七月的民众佛教活动,点灯烧香、热闹非凡,“倾城士女都出来烧香看会”。当然,也有一些文人从维护儒家传统社会的立场上,批评地藏诞日燃灯斗奇、靡费资财的现象,特别是“点肉身灯”以报母恩的愚妄无知(见金奉尧《烧灯叹》)。
地藏信仰兴起以后,特别是他与地狱世界建立起密切联系之后,地藏便成了中国幽冥文学中的一个重要形象。而由于《本愿经》的出现,地藏本生故事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故事也较为广泛地出现于文学作品特别是民间文学作品之中。文言短篇小说中的地藏菩萨故事比较多,主要分为僧人撰集的地藏灵验记和文人创作的地藏故事。前者以宋代常谨编撰的《地藏菩萨像灵验记》最为著名,后者则散见于唐玄宗以后文人创作的笔记小说中。此外在各种戏剧和白话小说中涉及地藏菩萨的也很多,如在《西游记》中,地藏菩萨及其坐骑谛听都出现过。此外,在佛教所特有的文学形式宝卷(一种说唱文学作品)当中,地藏菩萨及其本生故事也是常见的题材之一。
三 《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主要思想
. 本愿思想
所谓本愿,即菩萨在修行时期所发下的誓愿,将来成佛道时成就什么样的净土。“本”的涵义是因,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对于佛果而言,菩萨的阶位称为因地,或称因位。“本”还有根的涵义。菩萨心胸广大,誓愿无量,但以此愿为根本,故曰本愿。本愿的特点不是今世发愿今世成就,而是经过生生世世的修行才能实现的愿望。一般来说,本愿又分总愿与别愿两种。总愿是一切佛、菩萨共同的本愿,即四弘誓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此四弘誓愿是菩萨所立,凡是大乘行者皆宜牢记和实践,可以简单概括为“上求菩提、下化众生”两句,是大乘佛教的根本精神。所谓别愿,即佛、菩萨由各自之意乐所立之誓愿。本经则是以地藏菩萨的别愿及其功德为主要宣说内容。
地藏菩萨以“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著称。他本已证入十地果位,功德与佛齐等,但是为了度化众生,他却不愿成佛,而是深入最黑暗污秽的罪恶深渊,不辞辛苦地去救济受苦受罪众生,为他们担荷难行苦行。这种不为自己利益而绝对利益他人的无量深远、不可思议的大悲愿力,不仅有其实际的功效,使众生能够缓解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得到救度的希望,更重要的在于它不愧为人心中最璀璨的善性光明的放射,蕴含着伟大的人格和淑世利人精神,对众生有着无穷的精神召唤力量。地藏菩萨发愿要穷尽未来的劫数而不仅仅是数日数月数年,此生或后生,去度尽那些罪苦众生,这足以显现他的誓愿的不可穷尽和无限无边。他发愿要度尽在六道中受苦的众生,尤其悲悯地狱中受苦最深的众生,但由于众生刚强难化,因蔓不断,罪恶不绝,地狱不会有空的时候,他的誓愿也就没有终结的一天,这更显示出他的悲愿的深重。地藏菩萨这种深沉、广大、无边的救度罪苦众生的誓愿,使他与众生有着大因缘,成为饱受苦痛的众生的精神寄托。众生正是因藉着地藏菩萨这宏深广大的愿力,极大地缓解了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经中借坚牢地神之口说:“如文殊、普贤、观音、弥勒,亦化百千身形,度于六道,其愿尚有毕竟。是地藏菩萨,教化六道一切众生,所发誓愿劫数,如千百亿恒河沙。”地藏菩萨救度众生的大愿在时间上没有始终,在空间上没有限制,是无穷无尽的,他以无量深远的宏愿而受到普遍的崇敬,这也是地藏菩萨以“愿”著称的根本原因。
本愿思想来源于佛菩萨的本生故事。各类本生故事主要宣扬菩萨修行佛法,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以至于能够舍身布施。在般若类经典中,菩萨修行六波罗蜜,为的是征服内心的私欲,解脱一切痛苦与恐怖,同时由此功德立愿,在将来所建设的净土中,从一开始就没有痛苦、怖畏与不如意。本经有四处地方叙说了地藏菩萨的本生誓愿。在本经的第一品,地藏菩萨在过去身为大长者子时,为获得千福庄严的美好相貌,而立下誓愿说: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在同一品,地藏菩萨在过去不可思议阿僧祇劫时,为一婆罗门女子,她为了救度她的母亲出离地狱,而发起很大的誓愿:我愿穷尽未来的劫数,为那些罪有应得的众生,处处设立方便,让他们都能够获得解脱。在本经的第四品,地藏菩萨于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国的国王,他的国内的百姓大多作了许多恶业,于是发愿要度尽那些受苦受罪众生,使他们获得安乐,否则不愿成佛。在同一品,地藏菩萨于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名叫光目的女子,她为了救拔她堕于地狱的母亲,也发了很大的誓愿,要度脱一切罪苦众生,待众生通通成佛之后,然后自己方成正觉。
地藏菩萨所发誓愿不是空愿,以愿导行,以行山填愿海。地藏菩萨以其历劫的修行功德与宏深愿力,使听闻他的名号、瞻礼供养他的众生不堕于恶道中受苦,并使他们获得众多现世利益的功德。地藏菩萨的本愿功德在经中得到了反复的宣说。如本经第六品说,众生若能听闻地藏菩萨的名号,赞叹、瞻仰、礼拜地藏菩萨,用香花供养,或者用彩色描绘,土石胶漆、金银铜铁塑造地藏菩萨形像,那么这人就可以一百次地托生三十三天,永不堕入恶道。第十二品说,众生病重临命终时,若能“得闻地藏菩萨名,一声历耳根者,是诸众生,永不历三恶道苦”。第十一品说,众生能塑画乃至用金银铜铁等塑造地藏菩萨形像,并烧香供养、瞻礼赞叹,那么在众生所住之地,即可获得土地丰壤、家宅永安、所求遂意、现存益寿等十种利益。第十三品说,众生布施供养、赞叹瞻礼地藏菩萨形像以及读诵本经,众生即可得到天龙护念以至毕竟成佛等二十八种利益。地藏菩萨的功德特别注重于使众生不堕于恶道受苦,这既与他的要度尽受苦众生的誓愿内在地一致,也是其誓愿的具体展开,侧重于以切实的具体的救济方法去救度众生。本经特别阐说从众生平时、临终之时、命终之后乃至堕于恶道之时的救济方法。这些救济方法作为地藏菩萨救济众生的方便法门,更显示出地藏菩萨对众生慈悲情怀的深重。
了解了地藏菩萨的宏深愿力与救度众生的种种方便,这里仍然有两个问题需要搞清,否则人们即使有缘听闻到《地藏经》,见到地藏像,也不一定生起信心,并最终受益。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仅仅称颂地藏菩萨名号,就能免除恶道之苦,获得大利,依照世俗的看法,这岂不是太容易了?有了这样的心理与先入之见,就容易使人对地藏信仰,乃至整个佛教产生疑惑。事实上,佛教的持名法门背后是有着深刻的义理的。佛菩萨的名号不是随意而来,显明体者为名,表德者为称,名与称彰于外而号令天下者,称为号。名号可表显诸佛菩萨之真如体性,及其广大圆满之功德,除此以外,名号系从诸佛菩萨而来,以名体不离故,所以诸佛之名号,即等同诸佛之法体。这也就是说,地藏菩萨之名号,其中内涵了地藏菩萨累劫修行果德,是地藏菩萨功德威神之力的浓缩。地藏菩萨果德的究竟处就体现在救度众生的方便,太虚大师曾解释说:“须知方便之义,全在利益众生,故可称为大乘之究竟。”只有针对众生的根性,以最善巧当机的方法使他们得度,才是佛果功德的最高价值所在,因此这才有了地藏菩萨持名得度的方便法门。名由德成,名具万德,众生持名之际,地藏菩萨之功德乃入众生心中。持名得度的简易性来源于地藏菩萨救度众生的需要,而绝非以“无本万利”来吸引信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