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崇光说帮曾国藩忙,其实只是把曾国藩揪断几十根胡子才写出来的诗文送给穆彰阿看。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上午,曾国藩把诗文交给劳崇光,看他敲开穆彰阿家的大门,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在偏僻角落。中午时分,劳崇光才出来。曾国藩迫不及待地冲上去,问劳崇光:“怎样?”
劳崇光叹了口气:“中堂大人只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曾国藩浑身都湿透了,听了这话,更感觉彻骨的寒冷。
劳崇光拍了拍他肩膀:“咱再想别的办法。”
曾国藩心灰意冷地回到寓所,连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那天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发烫。这是重感冒的症状,举头望窗外,全是黑暗。他捂紧被子,想到前途,想到家中父老,想到这么多年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努力,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一丝阳光,绝不能让它消逝。
一想到这,曾国藩爬起来,忍受着寒冷,写诗。写了几首诗,天已放亮,又写了篇自认为立意奇高的文章,已是中午。他饿着肚子跑去找劳崇光,慎重得像是把生命交给对方一样:“拜托,请穆中堂大人再过目一下。”
几个时辰后,等在穆彰阿家偏僻角落的曾国藩看到劳崇光面无表情地出来,一见到迎面而来的曾国藩,就摇了摇头。他安慰曾国藩,“有志者事竟成。”
曾国藩拿出了从前读书的意志,跑回寓所,铺开纸张,再写,写完再找劳崇光。这样持续了十几天,劳崇光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无善意地提醒曾国藩:“其实到地方上任县令也不错。你不知道吗,从地方向上升迁,是很快的。可你要是进了翰林院,非要熬十几年才能升迁不可。”
曾国藩懂的,劳崇光这是替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不肯放弃,因为离点翰林的日子越来越近,倘若穆彰阿不替他说句话,就他那成绩,肯定是外放到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当芝麻官。
他跑回寓所,又写了几首诗,再写了篇自认为脱尘拔俗的文章,最后请求劳崇光送给穆彰阿。劳崇光无可奈何,悻悻地拿着曾国藩的诗文去穆彰阿府上。
一个时辰后,曾国藩看到劳崇光乐颠颠地走了出来。他顿时感到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消失了,几乎晕倒。当他一步三摇地跑到劳崇光跟前时,劳崇光眉开眼笑,指点着他:“你呀,真厉害,把中堂大人给感动了。中堂大人要见你。”
这句话就如闪电,射进曾国藩的身体,照亮了他的生命。那天晚上,他穿上最好的衣服和穆彰阿见面了。
月不明,星却稀。穆彰阿先借着明亮的烛光把曾国藩打量了一番,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曾国藩都无出色的地方。曾国藩生就一张大众脸,眼皮永远耷拉着,给人的感觉,这家伙天生一副欠多还少的苦相。
但正如民谚,王八看绿豆——对眼了。穆彰阿越看曾国藩越欢喜,在资质平庸的他心中,人就该像曾国藩这样,相貌不可太出奇,气质不能太有灵性,这种人自恃才高,有资本,会骄傲。人一傲,万事不成。相貌平凡如曾国藩这样的人,永远给人老实巴交的感觉,能让人立即信任。
他无死角地审视完曾国藩后,从桌上拿起曾国藩的会试考卷,念道:“皇帝不可能遍知天下事,所以要委任贤官,官员好坏,他不可能都知道,这就要靠身边人推荐。然而身边人所称赞的,未必都是好官,左右所否定的,未必都是坏官……好官往往有正直的节操,不哗众取宠,不标新立异,不离经叛道。”
曾国藩因为紧张,浑身在不易察觉地哆嗦。穆彰阿读完这段,称赞道:“你这段议论极好。不哗众取宠,不标新立异,不离经叛道,这就是衡量一位官员好坏的标准。正合我意。我曾和皇上说过,不标新立异,不求一己之赫赫名望,只求君主省心,百姓安宁,这就是贤臣了。”
曾国藩唯唯。
穆彰阿发现了他的紧张,就转移了话题:“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曾国藩突然磕巴起来:“想必……是……在下的诗文……”